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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仲夜的离魂游弋不绝

第一章 仲夜的离魂游弋不绝

第一章·仲夜的离魂游弋不绝

1. 布鲁赫,吉尔·萨布拉维什(Gill·Thubravish)

是威尔,尽管离得很远,依然能肯定是威尔的身影——初晨的微光下,他骑在他的矮种马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他成功了,萨布拉维什想,他肯定没问题了。现在他已经通过了领主卫队的检查,仅剩下出城的检查。萨布拉维什看到威尔下了马,牵着他的坐骑悠闲地走到了城堡的哨岗旁。不要演的太过火,他想。

威尔终于出来了,向岗里的人愉快地挥了挥手。木质长吊桥被缓缓放下,一端依到河岸的浅滩上,形成一座简陋的木桥。他通过了,正向他们这边的森林走来,他成功了。当然,前面分界线的地方还站着一名卫兵。

就在这时,威尔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感觉到了危险。他稍稍回头看了看,便马上骑上马,开始拼命地向萨布拉维什他们这边的森林跑。

分界线处的那名卫兵也察觉到了异常,他转过身来,看着威尔。

突然之间,城墙上站满了人,他们架起弓箭,跟踪瞄准威尔,就像瞄准在猎犬包围下迷窜的兔子。报警的号角被吹响,呜鸣声时高时低,混杂着城内隐约传来的各种疯狂的叫喊。

萨布拉维什面前的两个雇佣兵单膝着地,迅速地也跟着架起了弓,他们把大弓拉满,透过指尖形成的射击孔开始瞄准。

城堡的士兵先放箭了,很小心地把箭矢射到自己的边境内。第一箭像是把威尔向前推了一把,第二箭又像是把他向后拉。惊奇的是,他还在向前跑。卫兵再次射击,这时他才倒下,摔在路上。他的衣服被射出了好几个洞,整件外套就像几片破布条一样搭在他身上,不可避免地露出他大理石白的皮肤,月光般惨白的皮肤辉映着晨间微弱的阳光,在光芒中“吱吱”地冒出白烟。

他们清楚地听到那匹设德兰矮种马在目睹这异象之后发出的嘶叫,马匹不顾一切地跑离开自己的主人,只留下威尔不断冒烟的身体以及他掉下马时从身上滑落的外套。

萨布拉维什皱着眉头把视线从威尔身上移开,这一切都让他心烦意乱。

威尔倒在分界线前没几米的地方,不动了。城堡上的卫兵收起武器,发出短暂的胜利欢呼,一个个地回到城堡里。那两名雇佣兵也收起弓箭站起身。

“结束了?”他俩转向萨布拉维什问。

“结束了。”他点点头,从衣袖里掏出两枚银币塞到二人手里。

佣兵们走开了。但萨布拉维什还得留在这儿收拾残局,幸亏这里不是只剩下他一个人。吉尔·萨布拉维什转身走向森林深处,只听一声震彻天穹的怒吼,从林中暗影中长啸而出,萨布拉维什不禁渗出了一身冷汗。那吼声来自于站在他几步远外的金发男子——琼恩·格拉拜恩。琼恩是威尔·格拉拜恩的创造者,在血界中,他们的关系亲如父子。

“冷静点,老兄!你想杀了我吗?”萨布拉维什斥道,当然他并不是在生琼恩的气,只是借此来发泄行动失败后的愤懑。

“你的命长着呢,吉尔。”琼恩·格拉拜恩刻薄地回应。两个愤愤不平的布鲁赫站在阴郁的密林间,他俩到这一年都有几百岁了。

正值五月,东欧平原的太阳比以往出现的更早了,即使是在中部山地也是如此。这对于盘踞在厄尔士山脉周围的布鲁赫来说,情况越发的不利。因为几年前魔党与密党的大规模对抗,血族在人类之间的活动越发频繁,特别是魔党的两个氏族,勒森巴和吉密魑,为了向密党示威而恶意屠杀人类,继而掀起了人类巫师与吸血鬼之间的仇杀,如今仇杀的已经演变成了局部战争,一些城市的人类开始了对吸血鬼进行大规模歼灭战,其中就包括厄尔士山脉附近的几座城堡。这迫使这里的布鲁赫不得不将藏匿在城中的族人召集回来,威尔·格拉拜恩就是其中一个,最开始他们设计的很好,威尔扮成挪威商人,他本来就会说挪威语,还从真正的挪威商人手里偷来了匹设德兰矮种马,他利用血族与生俱来的心灵操纵术控制了领主的随从,他甚至骗来了一张通行证。但事情还是在最后一刻败露了。三天后萨布拉维什才从一个被捕获的吸血鬼猎人处查明:巫女给城里的每个人都喝了马鞭草汁,马鞭草可以削弱吸血鬼的力量,至于马鞭草的秘密又是如何泄露给巫女的,萨布拉维什就无从知晓了。

萨布拉维什和格拉拜恩回到布鲁赫在密林深处的石屋里,那是一座占地几百平方米的大屋,有两层楼,屋子的窗户被厚重的毡布封住。里面还住着因为战争而聚集着这里的其他布鲁赫,若不是在这种特殊时期,你休想见到布鲁赫团结一致,用萨布拉维什的话来说就是:布鲁赫之所以没退出密党,完全是因为他们选不出一个强大到可以代表全族的人去在退党协议上签字。诚然,布鲁赫固然是力量强大,但他们争强好胜的性格也让整个氏族分裂成数支,彼此间争斗不断。

萨布拉维什和格拉拜恩都属于一个布鲁赫团体,这个小圈子有他们的父亲,也就他们的创造者在几百年前建立,现在他们占据着厄尔士山脉南面的大部分区域,而统领这个小团体的正是吉尔·萨布拉维什本人。这两兄弟中是琼恩·格拉拜恩更年长,但他对政治的兴趣不大,对于吉尔来说琼恩是最为重要的战斗力量之一,他并不担心兄长篡权。至于他们的父亲,老人家早在一百年前就跑到北方开拓自己的新领地,对这里不再问津了。

既然是领袖,就要承担起责任。琼恩因为失去了唯一的后裔而悲愤的像一座随时都可能爆发的火山,而威尔的死,萨布拉维什也要付一定责任,因为他是领头的。

回到屋里,萨布拉维什小心翼翼地给琼恩搬了把椅子坐,他兄弟虽然情绪激动,但就萨布拉维什的了解,他还不至于失去理智。

“我要复仇,吉尔。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我们会的,老兄,我们会的,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萨布拉维什耐心地安抚道,“如果你真的要去,也至少要等到天黑。”

“我当然会等到天黑……”琼恩没好气地嘟哝,其实他并没有听起来那么粗鲁。他有一头流金的短发,高挺的鼻梁和湖水般湛蓝的眼睛,身材健硕而高挑,在萨克森人里他看起来是蛮帅的。吉尔总是觉得琼恩像只大狗,主要是因为琼恩脸上的轮廓感较弱,他的眉弓虽然突出,时常让他的眼睛隐藏在一片阴影中,但他的下额相对平缓,而他总是习惯摆出一副好像被人误解过后的无辜神情,让吉尔认为他大哥就是条忠厚老实的大狗,如果有一天琼恩用这张脸去跟女人们搭讪,他一定能唤起女性的无限母爱。

“当然当然……但我希望你能选一个足够合适的夜,如果你今天不睡觉那么明晚就不合适。”

“睡觉?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冷静,老兄。你要把全屋子人都吵醒吗?”

“他们醒就醒吧,反正睡觉的时间多得是。”琼恩表现的甚为不满,两条金色的眉毛间挤出三道怒气冲冲的壕沟。

“老兄,琼恩,我也很伤心,你看不出来吗?我也在伤心,但我们可以安静的点。别忘了这里是中立地带,我不想看到那些被我们从睡梦中惊醒的北山人用手指戳你。”

“我知道。等等……你听。”

格拉拜恩示意萨布拉维什朝大门望去,一连串及其微弱的脚步声盘横而来,萨布拉维什连忙站起身。

“是希德。”

恍然间,那若有似无的脚步声已经逼到门前,声音之轻叫人咋舌,而声音的更迭速度却又极快,更甚于急速奔跑中的猎豹。这等绝技,在拥有异常敏锐感观的血界也是极为少有的。

门开了,进来的是为身材瘦小的褐发男人,他咋看之下弱不禁风,眉宇间却沧桑尽显。他人二十岁左近,一头深褐色短发,神情疲惫的脸上是一双灰色眼睛,以及五六道纵横面颊的刀疤。

“哦…希德,你是最后一个回来的了吧?天已经大亮了。”萨布拉维什连忙向那人探问道,神情却又不是如跟琼恩说话时那般放松了。

“是的,萨布拉维什先生。”希德·古德劳夫哑着嗓子答道,那声音就好像是他嗓子里长满了荆棘,支离破碎的到跟他那张伤痕遍布的脸极其相配。

“探听到什么了吗?”萨布拉维什又问。

“是,昨天晚上可发生了不少事,先生。这一带的诺菲勒也开始行动了,不过还不知道是不是上头的命令。”

“诺菲勒……看来我们的情报专家出动了。辛苦你了,希德,快去休息吧。”萨布拉维什向那张刀疤脸微笑了一下,结束了交谈。他看的出古德劳夫并不想让自己或琼恩最先知道他带来的情报,因为他并不属于萨布拉维什的族群。希德·古德劳夫是乔纳森·李普的后裔,与其居住在厄尔士山脉北面。而乔纳森·李普与萨布拉维什和琼恩·格拉拜恩同辈(他们都是布鲁赫的第七代吸血鬼),李普与萨布拉维什又是领地的竞争对手,古德劳夫对他们自然是存有戒心,不过也只有布鲁赫会像这样对同族如此防范了。萨布拉维什不禁长吁一口气:该死的李普,每次都是他知道的消息最多。但谁叫那家伙有一个这样的后裔呢?希德·古德劳夫绰号“幽灵”,顾名思义,他潜行的能力是一等一的。拜始祖莉莉丝所赐,血族有成倍提升自己天赋的能力,这种能力会随时间而越发加强,最终演变为一种独一无二的异能,而希德·古德劳夫的异能就是潜行,他行动时能隐蔽自己的全部讯息,像个幽灵,他无声无息,甚至能隐去吸血鬼特有的那种鬼气,以至于在人类巫师面前消声灭迹。但他不会隐身,只是隐去行迹。“说不定等他再活上几百年,就能隐身了呢?”萨布拉维什酸酸地想。不过他并不讨厌古德劳夫,古德劳夫虽然一脸刀疤,但看起来并不丑,他只是咋一看有点吓人,但久了你会发现其实那张脸俊朗的很,湖蓝色的眼瞳配着深灰色的短发,即使刀疤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纵横交错,仍然无法把他与生俱来的英气抹消。萨布拉维什认为希德的美好之处就在于他待人处事的态度:他与人交谈时不卑不亢,始终保持着一股温情与耐心。他永远不生气,但谁都无法改变他的自由意志。这一点正是萨布拉维什喜欢的:男子汉就应该遵循自己的准则行事,如此才能做到问心无愧。如果不跟人类打仗,他会非常乐意从乔纳森·李普那边把古德劳夫拉拢过来。萨布拉维什正想着,古德劳夫却突然又回到了大厅中,琼恩用他那双大狗般无邪的眼瞳好奇地打量他,好像能从他身上“看”出情报似的。萨布拉维什也朝希德看去,暗自欣喜不已。

“萨布拉维什先生,格拉拜恩先生,我想……”他谨慎地说着,眼睛注意着那两个布鲁赫的面目表情,“我想你们或许应该知道一些事。”

“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希德。”萨布拉维什欣然应和。

“如你所愿,先生。”古德劳夫说的小心翼翼,“我昨晚去了东边侦查,是在苏德台山脉西边。那里的乔凡尼在往我们这边迁移,路上还有些打斗的痕迹。”

“好家伙!看来现在不只是布鲁赫在战斗了,不过,你知道他们有几个吗,希德?”

“这个……我想,应该是全员吧?”

“那么也就是说他们是有组织的西迁了。呵!如果我们放着他们不管,那些罗马佬很有可能被人类给发现。”萨布拉维什傲慢地说道,言下对乔凡尼似乎不甚在意。

“如果他们被发现,就会被杀,萨布拉维什先生。”

“你也觉得他们抵不住疯狂的人类?”

“如果是战斗,没有那个氏族能比得上我们。”

“这倒是真的,不过乔凡尼狡猾的很,谁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萨布拉维什将声音压低,黑洞洞的屋里他注视着希德·古德劳夫发光的蓝眼睛。

“既然你都想到了,那我就回去了,先生。明晚我得告诉父亲这些消息,希望你们别介意。”古德劳夫看了看一言未发的琼恩,若有所思。

“那是你的义务,希德。”

“那么,我就回去了,日安,先生们。”

古德劳夫一抬脚,顺的便消失在了黑暗中。萨布拉维什能清清楚楚地听到他在大屋里发出的细碎脚步声,但却怎么也听不出那脚步声去往的准确方向。

02 乔凡尼,罗德·桑德斯(Rod·Saunders)

阿博特的鬼血在罗德的体内沸腾,仿佛数把尖锥从血管里移过,一直上升到大脑,产生出一种关于痛苦的幻象。魔血无情地扼杀他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而过去的记忆,却在这变迁的时刻渐渐清晰。他看到波兰人和立陶宛人暴怒的军团浩浩荡荡地向马尔堡碾压而来,日耳曼人被迫迎战。被砍飞的四肢溅出大片大片的血,混杂在武器与盔甲碰撞的噪声中,骑士团渐渐被碾成碎片,在斯拉夫的土地上无声地悲鸣。条顿骑士团因为波兰的怒吼一哄而散,德意志的光荣不复存在。桑德斯看到自己带着同伴逃离战场时他们脸上闪现的鄙夷;看到父亲冈瑟被乱剑穿身的惨状;看到大军溃败后穷追不舍的波兰人脸上的凶光——那场在格林瓦尔德的大战似乎再次降临。但现在桑德斯却感觉不到自己的恐惧,他感觉不到本该狂跳的心脏,只觉得胸中有一团火——太阳般炙热滚烫的灼炎,在燃烧。

他目光所及满是猩红,就像女吸血鬼的红发。他觉得自己被特丽莎阿博特包围了:他躺在特丽莎的臂弯中,任她用冰冷的双手抚摸自己,好像冰与火的融合。一阵眩晕之后,罗德终于冷静下来,他离开城堡,向阿博特曾告诉他的那片森林走去。你要在那里渡过初夜,因为只有那里是尤比乌斯找不到的。你便去那里,等着所有人离开,然后远远的离开这里。但千万别去意大利,罗德,千万别去。

但阿博特却从未告诉过他该如何应对转化所带来的转变。罗德.桑德斯现在就好比一个无人照看的婴儿,在大山里时刻都有毁灭的危险。

初拥的种种幻想最终被饥饿感取代,他渴望人类的鲜血,但山里除了狼和兔子之类的动物外,找不到半个人影。阿博特转化他时大概只想到保护新生儿远离阳光的致命灼烧,却忘了没能吸食人血的新生儿,是永远长不大的。动物的血液只能维持生命,只有人血才能激发吸血鬼特有的氏族属性与异能,否则他本质上就是个见不得光的僵尸,任谁都能把他毁灭了。

但即使如此,罗德还是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他抓住了几只野兔,迫不及待地将瘦小的兔子一饮而尽。他把自己那身破衣服尽可能地整理好,并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夜视力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提升了数倍。他端详起自己那双变得苍白透明的手,看到向外突出的血管,和其中流动着的黑血。他这才理解吸血鬼的感官与人类的到底有多不同。埃尔玛说血族的年纪越是大,感官就越敏锐。埃尔玛比特丽莎.阿博特的年纪还要大,那么他看到的世界定要比这奇妙多了。

正当罗德为展现在眼前的新世界感到欣喜时,一道白影猛地从他身边闪过。罗德连忙向影子的方向看去,片刻,他便发现了异样,神经跟着绷紧了,脚下本能的连连倒退。他被眼前的生物吓了一跳。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肤色几乎达到纯白的生物,凭着新生的吸血鬼直觉,他断定那是个同类,但那血族的肤色实在诡异万分,是种不参瑕疵的白,远超普通吸血鬼的苍白。那人身上穿着由几大块破布拼起来的衣服,破烂不堪,而他的头发却是银白的,散发出悠远的银光。

罗德不确定地将目光投向那人的脸,一片白色中他看到一双鲜红的眼睛。罗德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坐倒在地上。他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双腿发软失去支撑,但他确实收到了白色怪物所带来的巨大压迫,仿佛那是他生来应该敬畏的存在,罗德彻底被这个存在震服了。

他注视着白色怪物的脸,惊奇地发现白鬼脸上的表情竟带着激动与感伤。怪物向罗德走去,每迈一步都让罗德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他强大而带有侵略性的气息。怪物在罗德身前蹲下,罗德的恐惧渐渐消失,他逐渐意识到是这个白色吸血鬼的强大气息压得他起不了身。他像只蝼蚁似的在这种洪流般的气息中打转,脱不开身。而白鬼将身子倾向他,用他那双奇百的手臂把罗德环绕在其中。罗德感觉到对方身上发出的阴寒之气,不禁打了个寒颤。即使是以人类之身接触埃尔玛,他也没有感受过如此冰冷。

“你果然还是好好活着呢…嗯?你知道你浪费了多少时间吗,雷格?”怪物的声音冰冷而平稳,平静的情绪下似乎暗流汹涌。他的皮肤触碰到桑德斯,寒气随之渗入,罗德一动也不敢动。

“嗯……跟我说说你都经历了什么?你现在简直比新生儿还虚弱。”

白鬼将双臂张开,与罗德相视而坐。

罗德·桑德斯被他的话给搞迷糊了——他认错人了

他壮着胆子瞧向白鬼鲜红的眼眸,它们就像两滴血滴在那纯白的眼眶里。白鬼极其耐心地等着罗德回答,脸上的忧伤渐渐淡去,好像变戏法似的把自己刚刚显露的情绪给藏起来了。罗德不确定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难道你不只失去了力量,连表达的能力也遗忘了吗?”白鬼眼中透出一丝疑虑。他眯起眼睛把罗德全身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而罗德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只觉得自己被剥了一层皮,好像全身的秘密都被他挖走了。

“我,我不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你说什么?”

白鬼愣了半响,两条银白色的眉毛不满地皱了一下。

“我不是……不是‘雷格’。我叫罗德,罗德·桑德斯。”罗德鼓足气把话说了出来,白色怪物带来的巨大压力让他很不自在,但对方的反应让他更不自在。

“你就准备这样怎你的兄弟打招呼吗,哥哥?这些年对你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吗?”白鬼平静的语气中渗入了一丝愤怒,“别玩了,雷格·维纳尔!我知道你头脑清楚得很。别玩迈卡维的蠢把戏!”

他疯了。

罗德的恐惧回来了,他刚喝下的兔血因为恐惧而在体内发疯似的回流。白色怪物的怒气让周围的气息紧紧地压缩在一起,罗德只祈祷自己别被吓得晕过去,那样也太丢脸了。

“我真的不是……”

白鬼猛地站起身,带起的气流把罗德掀翻在地。他惊恐地注视着怪物的两只红眼,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白鬼的态度软了下来,他很明显地感觉到了罗德的恐惧。

“你病了。”

他恢复了最初的态度,甚至还把罗德从地上扶了起来,动作意外的轻柔。

“如果我刚才说错了,我向你道歉。”白鬼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罗德的肩膀。

你确实是说错了。罗德看了他一眼,松了一口气,但他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是该哭还是该笑。

“别担心,哥哥,你一定遇到了一些非常糟糕的事,我不问了,别怕。”白鬼握起罗德的手保证道。他的动作非常轻,语气诚恳而热切,几乎把罗德给感动了,但桑德斯实在无法装出理所应当的样子。他的神情固然是困惑不已,如果他真有这么一个强大又善解人意的弟弟,他一定会感激不尽。但他没有。桑德斯家族的最后血脉早在格林瓦尔德时就断绝了。他不再是人类,但也不完全是个吸血鬼,因为他至今都没喝到人血,完成最后的转化。可为什么白鬼看不出来呢?

“雷格,好兄弟,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白鬼忧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但罗德并没有因为那丝微笑而好受多少。他为他感到伤心,特别是当他看到那双红眼睛里闪烁着叫人挂心的关切时,心里就更矛盾了。他不想伤害这个白色吸血鬼的感情,但也不想骗他。

“诶……你想让我怎么说呢,我真的不是你兄弟,诸神为证。”罗德小心翼翼地说,所幸这次白鬼没有发火。

“别这么说,雷格。你知道听到这些话有多让我伤心吗?我在这世上只有你了。两千多年了,我之所以没有追随父亲的行迹,就是因为相信你还在这世上,相信你没有被先祖吞噬。你忘记我的异能了吗?我能够‘看’出事物的本质。我知道你身体很弱,但头脑并没发疯,所以别骗我。你身上虽然带着乔凡尼的味道,但那不是你,你并没流着乔凡尼的血,你是梵卓,雷格·维纳尔·梵卓。如果我这么说你还要否认的话,我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几乎是在恳求。罗德听着很不是滋味,他无法想象两千年是个怎样的概念,但他清楚如果一个人孤身生活两千年,那么那个人到最后即使不发疯精神上也会或多或少的受到影响。他不禁对这个吸血鬼生出了几分怜悯。

“不是……我是说……你别伤心,我也可以做你兄弟,只要你想要一个这么弱的兄弟。”

“我们本来就是啊,雷格。”

“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你以前叫我布拉德,哥哥。”他缓缓地说,就好像他面对的是个毫无希望的人。

“布拉德。”

“布拉德·格兰特·梵卓。”

“梵卓……我不久前听人说起过这个氏族。”

“是什么人说过?”布拉德·梵卓连忙问

“……雷伏尔。”罗德迟疑了一会儿,他或许不应该把埃尔玛供出去,但他也不敢说是约翰·尤比乌斯或老头子,你对一个能‘看’清事物本质的人说谎有什么意义呢?

“雷伏尔,乔凡尼……”布拉德·梵卓若有所思地将这两个姓氏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了,雷格。如果你的事是跟这两个家伙有关,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们……”

“你的小弟比你想象的要强哦,相信我。”布拉德自信地笑了一下,“洛亚·乔凡尼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除了会带着他那几个宝贝死灵到处转悠,没别的能耐。他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据我所知有一个在一千年前已经死了,另一个虽然机灵点,却也不会比老爸强多少,更何况当年洛亚·乔凡尼还是老哥你的手下败将,你把他封印在雪山之巅,可让他元气大伤啊。至于雷伏尔,你不说我也会对付他们的。从詹姆斯表兄被乔伊斯·雷伏尔②害死到现在,雷伏尔至始至终都是梵卓的敌人。而我们之所以没有后裔,也都是因为门罗·雷伏尔在作祟。好在詹姆斯还留有两个儿子,只是当年大战的局势太危险,父亲把他们都给送走了,我们从没见过面。”布拉德滔滔不绝地说着,好像回到了两千多年前。

“……对不起,我没听懂。”

“没关系,你只要安心把身体养好,其他的事都交给我。”布拉德温和地说,眼中的温情始终不曾消减。

罗德以前不相信空气能把人压扁,现在他信了。布拉德·梵卓的速度让他觉得自己要被空气压死了。

布拉德·梵卓让桑德斯伏在他背上,之后二话不说就一路向西奔去。迎面扑来的强烈气流险些把罗德吹起来,他不得不牢牢抓住布拉德的肩膀,连那上面灼手的寒气都不顾了。他闭紧眼睛和嘴巴,把头尽可能地往下压,但强风还是从他的脑壳上掠过,剃刀般地刮着头皮。风从他的鼻孔里,耳朵里吹进来,把他的脑袋吹得生疼。一阵悲鸣从胃里传来,他忍不住吐出了一大滩血,但奇迹般的是大风瞬的便把血都吹走了,只在罗德的衣领上溅了几滴。这一切仅发生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罗德很庆幸自己没把肠子也吐出来。

当布拉德·梵卓停下时,他们已经离开苏德台好一段距离了。这段路即使骑最快的战马也要走一天,还要除去道上吃饭休息的时间。

罗德·桑德斯从布拉德背上滑下来,筋疲力尽地仰面躺在地上,望着天穹的星星发呆。

布拉德则又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好像他就应该壮的像头牛似的站在那儿跟他说,再跑十分钟吧,老兄。罗德皱起眉头看着布拉德,无可奈何地坐了起来,吸血鬼的恢复能力让他惊叹,但对于梵卓来说不论他做什么都太慢,说起话来还像个脑袋不灵光的弱智。

“我没事,布拉德。就是……你实在是太快了。”罗德硬着头皮解释。他总算见识到两千年的吸血鬼的力量了。

“我只想快点回因斯布鲁克,没注意到你不舒服,抱歉。”

“别道歉。不过,我们今晚一定要到因斯布鲁克吗?”这地名听着让桑德斯胃里升腾起一股恶寒。他知道因斯布鲁克是阿尔卑斯山脚下的一座小镇,骑马至少要走一个月。他实在不想在这块“大冰”上再趴一个月的路程。

“也不一定,不过那是个休养的好地方,你可以在那儿好好休整。”

“谢谢你的好意,布拉德。但我还是希望能慢点走。”

“我们可以慢慢走。”布拉德点点头,脸上的神色甚是担忧。

“我休息好了,咱们走吧。”桑德斯站起身向布拉德笑了一下,他祈祷自己能笑的跟埃尔玛·雷德勒的一样灿烂。

“但是你看上起好像不是很喜欢因斯布鲁克?”

“我不是不喜欢因斯布鲁克。这么说啊,布拉德,你别发火,我不想骗你。罗德·桑德斯跟雷格·维纳尔·梵卓差太多了。罗德·桑德斯成为吸血鬼的日子用一只手的手指头就能数出来,力量也只有那么一小点,对你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别说了,雷格。”布拉德·梵卓把桑德斯的话打断,声音中寒气逼人。

“我知道第五代迈卡维有一种异能可以转化灵魂,吉密魑也拥有这类魔法,还有东方的阿萨迈。不管是他们中哪一个,你总得给我时间让我搞清楚吧。两千年能发生太多事了,几句话是无法解释清楚的。”

几句话无法解释两千年,但解释两个月应该也足够了。桑德斯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只能用怀疑来代替了。让什么异能和魔法滚蛋吧!他敢打赌连埃尔玛都不知道有这种魔法存在。简单的事实对于梵卓来说就好像是虚假的推脱,他永远都不满意。

“好吧,你说了算。”罗德无奈地应了腔。难道他注定一辈子在梵卓的高压下被当成傻瓜对待吗?

“嗨,嗨,别拉着张脸,老哥。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可不想惹你生气。”

“我没生气,布拉德。”桑德斯无言以对了。他愤懑地吐了一口气,把脸别到一边去。

“好吧,我服了你了,雷格。来吧,我们不应该这样。”布拉德走上前去把桑德斯搂在怀里,用手轻轻地抚了抚他的背脊。

寒气从背上渗入,罗德强忍着不让自己因为寒冷而打颤。

①洛亚·乔凡尼是第五代乔凡尼,阿尔贝特·乔凡尼的父亲,按辈分算应该是约翰·尤比乌斯和特丽莎·阿博特的祖父,更是罗德·桑德斯的曾祖。

②乔伊斯·雷伏尔是第四代血族,后面的门罗·雷伏尔是第三代血族。乔伊斯事实上是亚历山大·雷伏尔的祖父,埃尔玛·雷德勒的曾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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